怀念起一个人

这两天一直会想起她,不知为什么。因为她的样貌,她的细碎一下子清晰的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也许是我还欠她一篇追悼的文字,也许是我读到《纪念刘和珍君》而联想到她的,总之,我反复的想到她。我觉得有为她写一点东西的必要了。因为她已经逝去三年了。

    她是我的第一届学生中的一员,她叫潘韵力。

    那时我刚刚工作,教初一,做七班的班主任,执教七、八班的语文,并最终一直教到初三毕业。她就在八班。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她当了三年的班长。

    这个小班长一点也不凶悍,常常微笑看着违规的同学,小圆脸上泛着红晕,小巧的嘴巴因为浅笑而露出两颗类似虎牙的切齿,偶尔被逼急了,也会吼出“你还不坐下去”“安静点”之类的语辞,实在没有什么杀伤力。我就很多次因为听到她的温婉的愤怒声而从隔壁班跑过来帮她整顿纪律,修理她们班的小捣蛋鬼的。然而,到了初二以后,她好像渐渐地有了威信,即使温和的训斥也能让那帮调皮鬼安分一段时间了。

    她的语文学得很好,在她们班也是佼佼者,每节课上她都能在关键时刻举手发言。我常常在一个问题需要深入时看向她,她就举手把我需要的思考说出来。这让我感觉她特别能够理解他人,理解他人的意图、需求。她表述问题时,说话声音很平和,带有一点婉转的顿挫,习惯在讲完后,颔首。说她是“颔首”,因为她的小尖下巴点得特别明显。我追问时,她认可我的表述就点一下头,不同意时就摇头,缓缓地摇的样子,特别可爱。

    她的字写得很精致,处处透着知礼守节的端庄,和她的个性也很吻合。她的作文写得也很好,我曾经留存过她的作文本,只可惜搬办公室时遗失了。我在班上范读过她写的文章,所用的语调好像都挺平静的,她的叙述中有一种淡淡的情味,即使有愤慨的话,似乎到了她的笔下就流露出一种知性的温和。我曾经和她们班主任说,潘韵力有大家闺秀的样子。

    后来,她上了本校的高中特色班,我见着的也少了。只有一回,非上课时间走过她们班,遇到了她和其他几个以前教的学生,大家围在一起说了会儿话。她们的班主任似乎不是很让她们满意,所以抱怨他的话比较多,只潘韵力微笑着没有言语,在同学说到她在班上遭遇的不公时,她缓缓地摇摇头说“也没什么的”。

    再后来,她们上了大学,我知道的更少了。然而,当我在高中教到鲁迅的《纪念刘和珍君》一文的时候,那个始终微笑着和蔼的刘和珍的样貌一下子和潘韵力的样子融合起来,以至于我每教到这篇文章就会想到,我有一个学生和刘和珍一样常常温和的微笑着。

  2005年惊闻她在美国因病逝去,我怎么也不敢相信,心儿因为听到了噩耗而忐忑了很久。我坐在书桌前,呆滞到思想开始浮泛起生死的思考。鲁迅说,什么是悲剧?悲剧就是把人世中最美好的东西撕碎了给人看。她才二十几岁,精彩的生活刚刚开始,就带着我长久记忆的温和的微笑离去了。实在令人扼腕!后来,我参加了她的骨灰回国安放仪式,听她母亲说,韵力从小就乖,从来不要他们操心,可如今……她母亲说到这里,久抑的哀痛又涌了上来,不禁泪流满面,我也啜泣无声。

    这之后,我女儿顽皮、生病要我们操心时,我反而觉得欣慰,觉得不够乖巧的女儿还是我们能够守护的。而太美好的韵力,她属于天堂,不属于人世。

    谨以此文,追悼我那已逝的学生——潘韵力。

                                                                孙勤

                                                                       2008年10月4日